人是天生说谎狂

人是天生说谎狂

占飞    信报财经新闻   2012-03-2

这一趟特首选举，让港人亲身感受到为什么有人说「政治是不可能的艺术（an impossible art)」，人人都要求政治家有诚信，不两面三刀、不说谎、不欺不诈。可是，他们自己在日常生活却几乎天天说谎，说白色谎言、说半真半假的话（half truths）自欺欺人，却要求政治家做到他们也做不到的事。这还不是个「不可能」的要求吗？也许，正如麦基亚维里说的，优秀的政治家必须是个令别人相信他有诚信的大说谎者（big liar）。

马克吐温有一篇很着名的演讲，名为《论说谎艺术的衰落》（On the Decayof the Art of Lying ）。他语带讽刺的说：「谎言作为德行、原则，是永恒的；谎言作为娱乐、安慰、避难所、第四美惠（the fourth grace）、第十缪斯、人类最好及最可靠的朋友，是不朽的。(for the Lie, as a Virtue, A Principle, is eternal; the Lie, as a recreation, a solace, a refuge in time of need, the fourth Grace, the tenth Muse, man's best and surest friend, is immortal)」三美惠代表是真、善、美。马克吐温将谎言说成是第四美惠，可见说谎对人生的重要！犹太教及基督教的十诫也只有「不可作假见证」，而没有「不可说谎」。

第四美惠

传统智者视说谎为必要之恶，不说谎就不能在世界生存。在理想国度里，人人都是君子，君子言忠信，不诳，因此「君子可欺以方」。今天的进化生物学家却认为，谎言与欺诈不单不是必要之恶，而是必要之善，是生物赖以生存及繁衍的不二法门。

Robert Trivers在《蠢蛋的愚昧》（The Folly of Fools ）书中便举了不少例子，变色龙最典型，靠保护色狩猎及逃避敌人的捕食。最有趣的是翻车鱼（sunfish），个子大的雄性会赶走其他雄鱼，独霸地盘内的雌鱼来繁殖。那天生个子小的雄鱼怎么办？

岂非要断子绝孙？牠们惟有假冒个子较小的雌鱼，混在群雌中间，伺机给老大戴绿帽。这不是典型的欺诈吗？

互相欺诈

灵长类动物中，脑袋愈大的，愈擅欺诈。人是天生说谎狂，最不诚实的猿。人不单懂得欺骗别人，还懂得欺骗自己。戈培尔说过，要成功的欺骗别人，先要自己相信了谎言。这样，说谎时才可以脸不红，眼不眨，心不跳，连测谎机也骗到。

有意思的是，心理辅导也鼓励人要有良好的自我形象。你觉得自己有才能，别人才会对你有信心。你有自信，才会成功。就算面对挫败，自我形象正面的人会快点重新振作。但，这和自欺有什么分别呢？

怀旧时，过去永远都比实际美好。艺术，正如王尔德在《说谎的衰落》（The Decay of Lying ）中说的，正是美丽的谎言，让人生去仿效。（*当然王尔德说得主要是艺术中的谎言 “Lying, the telling of beautiful untrue things.” *）人家问马龙白兰度的职业，他直截了当的说：「以说谎为生（lying for a living）」，是之为演戏也！恋爱更不折不扣是互相欺诈，你爱上的永远不是真实的对方，而是他/她的谎言。

孟子曰：「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既然诚只是天之道，那便不可能是人之道。人之道，不单不是孟子说的「思诚」，而且是非「不诚」不可。（*文盲按：我们为什么对真实如此执著？无论什么人，从曾经沧海的耆老到懵懂无知的孩童，全都自然地认为诚实是善，说谎是恶。“求真”本来是一个客观现象，却成为我们主观价值观中最基础的一个支点，这实在是有意思的事情。*）

假若人人都如实的了解自己，清楚自己如何丑陋、平庸、怯懦、好色、愚蠢、不堪..恐怕都要跳海！

撰文：占飞jimfly@hkej.com



聪明地说谎
信报财经新闻   2012-03-2

父母师长都教训孩子要做个诚实的人，不要说谎。但心理学家经过无数的实验已证实，三岁以下的孩子大多不会说谎，到三岁半至四岁才懂，并且发现说谎的好处——例如他可以做错事而不用受罚。心理学家还说：假若你的孩子三岁半以前会说谎，你应该高兴，他比其他孩子早熟，但请不动声色的高兴，以免孩子误会你鼓励他们说谎。反之，如果你的孩子在三岁半以后还不懂得说谎，还不间中说谎，那父母应该担心：他们是不是太呆笨、欠缺想像力、IQ低、甚至弱智？

满地可麦基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 in Montreal）的DrVictoria Talwar 做过一个实验，叫小孩子隔着门聆听门后发出的声音——如警车发出的呜呜声，玩具娃娃的叫喊声等——然后猜是什么发出声响。他们猜中几次之后，便出一些较难的题目，例如门后面是一只不作声的猫，研究员却揭开一张会发声的音乐贺卡，就在小孩子觉得困惑、猜不到时，研究员便离开，让他们独处。大部分小孩子立即走到门后，看看发声的是什么东西。研究员回来时，小孩子便给出正确的答案。研究员问他们有没有偷看，大部分三岁或以下的孩子都承认偷看；四岁的小孩子大部分都说谎，说自己没有偷看；六岁或以上的孩子，95%都说没有偷看。给研究员质问时，还会反唇相稽，说出近期香港人经常听到的一句话：「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偷看？
请你先拿出证据来！」

危机处理

孩子学懂说谎，孩子会说谎，这是他们成长必经之路。这亦可能是孩子第一次面对成年人世界的第一个困惑，甚至心理创伤。心理学家已证明：成年人每天都必会说谎——包括白色谎言、半真半假的话。孩子会发现：成年人严厉的教训——不要说谎，自己却无时无刻说谎。成年人说谎，脸不红，眼不眨，但孩子说谎，却要受惩罚。孩子由是发现成年人虚伪，对自己及对别人——是采用两套标准。成年人「信唔过」。

孩子亦要决定：日后究竟应该在做错事时为免受罚而说谎呢？还是诚实的认错？选择说谎会内疚；选择受罚要受苦。既然孩子跟成年人一样，每天都免不了会说谎，那孩子不是很早就发觉「人生总是苦多于乐」吗？要避免受苦，唯一方法就是：聪明的说谎，不给人发觉，就可以避免受罚。最好连自己也欺骗，忘记自己曾经说谎。这样便不会内疚。

华盛顿斩樱桃树的故事其实没发生过，只是后世spin doctor虚构的。这故事最大的教训不是「做人应该诚实，不要说谎」：身为政治家，华盛顿怎可能不说谎？这故事最大的教训是：华盛顿危机处理得好，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死撑，第一时间和盘托出真相并且认错，不用受罚之余，还被褒扬。（*王尔德的看法是：“The crude commercialism of America, its materialising spirit, its indifference to the poetical side of things, and its lack of imagination and of high unattainable ideals, are entirely due to that country having adopted for its national hero a man, who according to his own confession, was incapable of telling a lie, and it is not too much to say that the story of George Washington and the cherry-tree has done more harm, and in a shorter space of time, than any other moral tale in the whole of literatu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