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日星期三

遊走於文明之間 三十:突厥語民族與伊斯蘭

 By 张信刚  信报财经新闻 2010-10-15

源自蒙古高原鄂兒渾(Orkhon)的突厥人自亞洲東部向西遷徙的歷史,受到家父的影響,我 自幼就已很感興趣。突厥人信奉伊斯蘭教之後擢升到世界大舞台的經過,是對人類發展最具有影響的篇章之一。近年,我和不少說突厥語的人有過接觸,使我對突厥語各民族增加了不少感性知識。

尋訪突厥語民族

2007年的伊斯蘭齋月,我和妻子在烏茲別克斯坦旅遊 。我注意到烏茲別克斯坦守齋的人口比例似乎不很高。我也注意到,各種合同等檔都是俄文的。導遊和人談工作是用俄語加烏茲別克語,但和家人通電話則說方言。

2008年7月,我到青海東部黃河岸邊的循化撒拉族自治縣訪問。這個縣裏大約有八萬多撒拉族,其餘是藏族、回族和漢族,彼此一般以漢語或藏語交談。 撒拉族都是穆斯林,許多人和回族通婚,家裏說漢語。友人介紹我認識了一位元以保存撒拉語為志向的先生;他送給我一張他自己製作的撒拉語諺語光碟。在餐館裏,他隨機找了兩三位客人,邀請他們和他用撒拉語對談。有一個從鄉下來的年青人能和他流暢交談;一位婦女帶着女兒從西安回家探親,也能說撒拉語; 她七歲的小女兒能說一點撒拉語,但是也在她媽媽的鼓勵下跟我用英語談了幾句。

2009年6月底,我到河西走廊張掖市西部山區裏的肅南裕固族自治縣,在一個山鎮裏度過了一整天。裕固族是由回鶻的一支與蒙、藏、漢等民族融合而成,與維吾爾族屬於同一根源。今日裕固族總共約一萬五千人,一半說突厥語,另一半說蒙古語,都信仰藏傳佛教。裕固族人數雖少,由於是唯一信仰藏傳佛教的突厥語民族,受到不少國際學者的重視 。

今年7月,我到俄羅斯韃靼共和國的首府卡山(Kazan)遊覽了兩天。共和國的居民中半數是韃靼人,但是城市裏的韃靼人一般已不說韃靼語而使用俄語,在街上我分不出韃靼人與俄羅斯人;年輕女郎都打扮得非常時髦,和巴黎街上的女郎幾乎一樣。

卡山城的UNESCO世界文化遺產,十六世紀建的大型碉堡(Kremlin)近期翻修過,清真寺也明顯剛才裝修不久。韃靼人大約是第十世紀就在這裏定居而不再遊牧,從十六世紀起臣屬於俄羅斯,但一直保持自治。卡山大學最著名的學生叫列寧(Vladimir Lenin),據說有韃靼人的血統。

突厥語和蒙古語、滿洲─—通古斯語、朝鮮語同屬於阿勒泰語系。突厥語族目前包括三十多種語言,全世界操突厥語的人口約一億四千萬。我前面提到的幾種語言都屬於突厥語族,其中最主要的是土耳其語,使用者接近七千萬。

今天的突厥語族粗略可以分成三類:一是克普恰克(Kipachak)類,包括哈薩克語、韃靼語、金帳汗國西部的語言等;二是察哈台突厥語(Turki)類,包括烏茲別克語、維吾兒語、撒拉語、金帳汗國東部的語言等;三是烏古斯(Oghuz)類,包括土耳其語、亞塞拜疆語、土庫曼語等。

伊斯蘭化與突厥語化

這個簡單分類有用但是不全面,比如說本周剛投票決定政體的吉爾吉斯共和國的語言,就介於一類和二類之間,而裕固族的語言又因為是從古時回鶻語直接演變而來,無法列入以上任何一類。

突厥語民族在從六世紀到九世紀的西遷過程中,有的向西北方前進到伏爾加河中游(如卡山);有的向西南進入新疆(如喀什),也有的向西散佈在亞洲大草原上(如錫爾河以北地區)。因此,在血統、語言、風俗方面都因為受到新融入者的影響而出現了分化,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突厥民族。以上的語言分類主要是由於地 理區域不同而分化的結果。

自西元九世紀起,大量突厥語民族南渡錫爾河,進入伊朗語民族定居的地區(今烏茲別克斯坦),然後又度過阿姆河進入今日的阿富汗和伊朗。
突厥語民族在遷徙過程中曾受到摩尼教、猶太教、景教和佛的影響而信奉了這些宗教,但是他們最後遇到的,也是最具吸引力的,漫遊於草原上的穆斯林蘇非。突厥語民族在信奉伊斯蘭教的同時,也把自己的薩滿教傳統帶入伊斯蘭教;許多蘇非的儀式就有薩滿教的痕跡。
社會組織半軍事化而機動性很強的突厥語民族,在和定居民族遭遇時,通常成為勝利者和統治者;並且通過通婚和行政方式同化了許多定居民族。中亞由此出現了一個雙向同化的現象:征服者信仰了被征服者的宗教;被征服者接受了征服者的語言。部落和民族逐漸分化、融合及重組;整個中亞地區行着伊斯蘭化和突厥化 的雙重過程。

西元十世紀起,信奉伊斯蘭教以後的突厥語各族,發動了多次戰爭,對新疆、印度、波斯等地的政治版圖造成了極大的衝擊。


葛邏祿部突厥人在楚河流域建立的喀喇汗王朝最早皈依伊斯蘭。他們攻下喀什,建之為都城 。十一世紀時,馬赫穆德.喀什噶里以阿拉伯文寫成《突厥語大詞典》一書,是對當時的突厥語諸民族的人文、地理、語言、風俗、科學和宗教的百科全書,也是今日研究突厥語民族的重要參考資料。他在詞典的序言中自豪地寫道:「真主令帝國的太陽在突厥人家中升起。」

喀喇汗王朝以喀什為基地,向信仰佛教已經一千餘年的和闐、龜茲等地發動了持續半個世紀的聖戰,令塔里木盆地的西部伊斯蘭化。十五世紀初,新疆東部的哈密也終於伊斯蘭化。
與喀喇汗王朝大致同期的薩曼王朝的軍事首領,突厥人馬赫穆德(999-1030在位)在伽色尼(Ghasni)擁兵自立,並請求巴格達的哈里發冊封,成為伊斯蘭教歷史上第一個被授以「蘇丹」稱號的地方統治者。他的後人佔領德里和北印度,建立了德里蘇丹國,開始了印度半島的伊斯蘭化。

帝國相繼在東西崛起

對世界歷史影響最為深遠的是十世紀中葉時,一個烏古斯突厥語的部落在首領塞爾柱(Seljuk)的帶領下,由錫爾河之北的草原南下至波斯文化圈的精華之地布哈拉(Bukhara)。他的孫子突格里勒(Tughril )取得伽色尼的全部領土後,西進巴格達。西元1056年,巴格達哈里發身穿先知的斗篷,手持先知的手杖,出城迎接這位征服者,任命他為阿巴斯帝國的攝政王,授予他「東方和西方的國王」和「蘇 丹」的官職。

突格里勒的後人在亞美尼亞大敗拜占庭軍,俘虜東羅馬皇帝,打開了突厥語族進入拜占庭地區的閘門,引起西方教會的驚慌,發動為時兩百年的「十字軍東征」;不料此時另一個東方遊牧民族勃興,伊斯蘭和基督教同時遭到蒙古人的破壞。

百年災難之後,在金帳汗國、察哈台汗國的蒙古人幾乎全部都轉而使用當地的突厥語,在伊兒汗國的蒙古人則轉用波斯語;幾乎所有在大漢統治區之外的蒙古人都皈依了伊斯蘭。這大大地增加了突厥語族在伊斯蘭世界內部的力量。

塞爾柱人王國逐漸將整個小亞細亞伊斯蘭化,而其中一支奧斯曼人建立了跨亞、歐、非三大洲的帝國,從1517年到1923年由蘇丹兼任哈里發。

突厥——蒙古人帖木兒(Timur)一度統一了西亞,他的後人進行了一個世紀的伊斯蘭文化復興。帖木兒的重孫,能文有能武的巴布林(Babur)由於故國被占而進入印度,建立了莫臥兒(Mughal)王朝。今天巴基斯坦、孟加拉的全部人口和印度15%左右的人口都是穆斯林,主要是由於莫臥兒帝國的緣故。

在伊朗,從十六世紀開始的薩法維(Safavid)帝國是由土庫曼突厥語族的軍人所建立。
奧斯曼帝國、薩法維帝國、莫臥兒帝國在十六到十八世紀時,雖然屢有衝突,但是領土相連,文化基因相同,是伊斯蘭世界振興的階段。

在這個階段中,創教的阿拉伯民族處於被統治狀態。賦予統治者文化底蘊並且使他們彼此之間產生文化聯繫的,是早期也參與阿拉伯──伊斯蘭人文化建設的波斯文化。無怪乎有一句諺語:「沒有波斯人的頭,哪裏有突厥人的帽子?」

游走於文明之間.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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